昨日凌晨天未亮，一聲巨響把福建省漳州市古雷港經濟開發區里的工人張帥從夢中驚醒。

睡在上鋪的張帥透過毀壞的墻體，看見離自己約一百米外“大火躥向天空，火光紅了半邊天”。一瞬間，炸裂的鐵皮和保溫棉飛滿了他的院子，那時他才意識到，問題來自于僅一河之隔的PX（對二甲苯）項目煉油廠。事后他回憶說，幸好他所住的板房沒有玻璃窗。

昨天凌晨4點35分左右，位于古雷港經濟開發區的PX項目廠區發生爆炸。當時，廠區內一條尚未投用的加氫裂化管線在充入氫氣測試壓力過程中，發生焊縫開裂閃燃。據事后通報，現場無人員傷亡，設備無重大損傷，無物料泄漏。目前，事故原因調查和相關恢復工作正在進行。

這個曾因廈門市民大規模抵制而遷址的福建漳州PX項目，如今再度因安全問題成為公眾焦點。事實上，涉事項目企業所在的翔鷺騰龍集團往年也曾陷入環保爭議，這次事故的發生，令其曾被環保部點名的漳州PX項目再度成為眾矢之的。

公眾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對《第一財經日報》表示，事故再次讓人對PX項目的安全性產生了質疑，相關部門應該反思是否對其監管到位，以及為何要讓這家環保記錄不佳的公司繼續投建如此規模巨大、風險又高的項目。

現場直擊

上述PX項目所屬的騰龍芳烴（漳州）有限公司（下稱“騰龍漳州公司”）此前發布的一則招聘信息介紹說，福建漳州古雷半島石化項目總投資138億元人民幣，年產80萬噸PX。

張帥則來自與騰龍漳州公司同屬翔鷺騰龍集團的翔鷺石化股份有限公司（下稱“翔鷺石化”）。翔鷺石化是一家PTA（精對苯二甲酸，PX的下游產品）企業。據他介紹，整個經濟開發區僅有翔鷺石化和騰龍漳州公司兩家企業。

張帥所在的宿舍區與PX項目只隔一條河，住著二十來人。昨晚，記者在已拉斷電閘的宿舍外，可以清晰看到亮著絢麗燈光的露天氣罐。張帥指著事發的已斷電的氫氣管線說：“仔細看還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保溫棉。”

昨天凌晨約4點50分，張帥和工友們空手逃出半塌的宿舍，他們來到街上，逐漸聽到救火車鳴笛。一名就職于騰龍漳州公司、負責為管道上皮的工人小韓告訴記者，發生爆炸的加氫裂化管通常在600攝氏度的常態下運作，“清理時剝下的殘存鐵皮還泛著紅色的光。”

“氫氣易燃，加上高溫，通過焊縫泄漏時摩擦再生熱，碰到空氣就容易爆炸。”小韓說。

空曠而荒僻的古雷港經濟開發區，并沒有因爆炸而車水馬龍。天黑后，記者在現場看到，廠區所在的主干道騰龍路大門口仍駐守著多名保安，皆對廠內情形諱莫如深，一些內部車輛則有序地進出著。記者在廠區內看到各生產線一片平靜，如果不是地上的碎玻璃和折斷的門框，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安全記錄

昨天的爆炸事故發生后，騰龍漳州公司董事長黃耀智稱，發生事故的只是原料輸送的一個裝置，對整個項目的運行不會有太大影響。該項目已試生產一個多月，預計年底正式生產。

但接近該項目的人士對本報記者透露，該項目雖然已于今年6月達到試產標準，但實際并未投料生產，這其中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今年1月，由于原料調整未經環評擅自開工，騰龍漳州公司收到了國家環保部的行政處罰決定書。環保部責令相關原料調整項目停建，在通過環評批復之前，不得擅自恢復建設，并處以20萬元罰款。

當時，騰龍漳州公司對處罰并無異議。被責令停建的原料調整項目，對整個工程的進度影響也不大，而原料調整裝置當時已經完成大半。總體來看，建設并未受到影響。

而涉事PX項目作為當地重點項目，也存在著巨大的趕工壓力。去年8月，加氫裂化、制氫、變壓吸附（PSA）三套裝置中間交接儀式舉行，標志著PX項目的龍頭裝置進入試車階段。當時的一則新聞報道隱喻了該工程的狂飆突進：“為爭取盡快投產，施工單位加班加點，搶抓項目進度；管委會各部門緊盯目標任務，超常規服務建設，超負荷連續運轉。”

事實上，與騰龍漳州公司同屬翔鷺騰龍集團的翔鷺石化也曾有過環保問題。

翔鷺石化在廈門市海滄南部工業區于2002年建成投產年產90萬噸精對苯二甲酸（PX的下游產品，即PTA）項目，目前其單線產能居世界第一。曾經探訪過翔鷺石化PTA項目的環保人士對本報記者表示，該項目在建成之初就由于排放超標受到環保部門的處罰，后來該項目仍未做實質性改善。“之前我們去參觀的時候，還感受到十分濃烈的異味，周邊居民對其意見都很大。”

“漳州PX發生事故后，其負責人沒有表達歉意，卻只是強調對生產影響不大，這再次表明其并沒有將安全生產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馬軍對本報記者說，不管是漳州PX項目，還是翔鷺石化的PTA項目，該公司（集團）的安全環保問題都不值得信任。

爭議再起

對于PX項目，各地民眾都比較敏感，除了上述騰龍PX項目的“搬遷史”外，國內多個在建和即將建設的PX項目，都由于環保方面的問題導致了推遲投產的情況，其中包括中石油旗下的彭州石化和昆明煉化。

PX項目的安全性到底如何？說起這個話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大型PX工廠負責人一肚子苦水。他對本報記者說：“我們工廠運行了十幾年，沒出現過一次安全事故，你看我們的工人在工廠內的工作環境和防護措施，跟其他化工廠沒有太大的區別。”

該負責人表示，其所在公司擁有的PX廠房離居民區不遠，是先有工廠后有居民區的，大家多年來都相安無事，工廠的廠房建設也不需特別的防護措施，也幾乎很少收到居民對環境問題的投訴。“我們的工廠周邊24小時都有監控，一旦有排放超標的問題，政府的環保部門和周邊居民都能知道。”

中國工程院院士曹湘洪也曾經公開為PX正名。他說，PX環境污染行為主要體現在飲用水和大氣中，殘留和蓄積并不嚴重。PX最嚴重的危害在于它的易燃性，但這種危險性低于天然氣和液化石油氣。只有其蒸氣與空氣形成爆炸性混合物時，遇明火、高熱才能引起燃燒爆炸。

事實上，在許多發達國家，由于成熟而嚴格的環境風險管控措施，即使PX項目與居民區近在咫尺，也并未引發恐慌。值得借鑒的一點是，生產PX的企業不僅在安全措施上不惜重金，更與政府一道做足了信息透明工作，令民眾在充分了解情況下基本打消了疑慮。

但國內環保人士仍對PX項目的安全性存有質疑。馬軍就表示，PX這個化工產品固然本身并沒有劇毒，但最重要的是生產過程具有高風險，如何對生產過程加強監管是最重要的。

“如果沒有高風險，為何屢屢發生安全事故？一些化工界人士的辯白在事實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馬軍說，政府部門和化工企業都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安全環保問題管控上，而不是急于為行業辯白。